; 本来,子桑已经做好觉悟了,说不定某一天她也能从容不迫地坦胸露背,不羞不臊地在人满为患的屋子里走来走去,嘴里说着肮脏的俚语,笑声轻浮放荡,身上也涂上厚厚一层廉价的香粉,像那些青楼衣室里晃荡的莺莺燕燕一般。
她好不容易接受了命运与她的安排,奈何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,给她换了另一条路。
睁开眼的那一瞬间,子桑狠狠的愣住了,几串泪珠接二连三地从她干涩的眼角滑落。
就如在还在叶府的闺房里每日醒来时一样,她没有觉得任何异样,身上衣裳完整,身体没有不适,心里也没有。
只是那时还在叶府,每次清晨醒来,她都在诅咒即将要度过的一天,哀怨老天为什么要给她这样苦痛的生活,可此刻,她觉得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不知足。
现在,每一日,若都能像此刻这样能在平安中醒来,已经成了期望。
她的期望变得好低好低。
好像,这是她这几年头一回落泪。
老天再一次作弄她,可她觉得这一次是恩典。
这是一处陌生的地方,简陋的床榻没有床帐,一侧头便能看见左边赤黄色的土墙胚子,几只苍蝇从大敞的屋门里飞进来,弄得屋子里嗡嗡乱响,她看着低矮的房梁上挂着一排黑不溜秋的腌菜,被几只苍蝇叮来叮去。挣扎着起来,她擦干泪目,试图环顾四周,与她床榻相对,靠门的右边是另一张木床,那处靠一扇小窗,清晨的光线两三束透过又黄又旧的窗纸上的破洞,射进屋里,在她对面的凌乱的床面上引下几条金灿灿的线,纷纷扰扰的尘埃穿过下射光线的甬道,在屋内漂游。屋里,挨着东面的土墙是一台缺角的木桌,桌上两盏土陶杯,一个没有茶盖的茶壶,桌旁配着两只不配套的椅子,一只已经缺失了一边的把手,屋里角落堆着竹筐,斧子,锄头,筛盘,扁担,木桶等杂物,乱糟糟地摆放在一起,这便是着简陋的房子里子桑能看见的所有东西。她依旧质疑,探了探头,望见屋外荒凉的院子里,一棵瓜秃秃的树苗在风中凌乱,树苗的身上包有一层薄薄的稻衣以御寒,她突然觉得凄凉无比。
这些东西是多么的真实,可她看了这么久,盯了这么久,总还以为这些都不是真的,直到屋外菜香阵阵飘进她的鼻里,她听见有人从屋外走进,叫喊她的名字。
直到那一刻,她终于确认她所在的世界是真实的。
“子桑,醒啦,赶紧去外边洗漱去,过来吃饭,刚炒的小肉,可香啦!”
一名农妇腰间系着围裙,手里端着两盘冒着热气的菜跨进往屋里送。
莫名其妙的,一夜之间,她换了地方,换了衣裳,甚至是换了身份,那些昨夜的灯红酒绿就这样彻彻底底消失了。
是否,是她重生了?
可很快的,子桑收起了她的满腹疑惑,乖巧地下了床榻做了农妇要她做的事情。
农妇说把她赎走的老爷昨夜把她带过来的,让以后子桑就住在这里暂时住下了,但他不会再回来了,那老爷已经连夜返回北方故土。
饭桌上,子桑没有多问,只是使劲的点头,她怕自己问了,这眼前所有平静的一切都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。
年纪还是太小了,太多东西她理不清楚,只是当下她选择了不去选择,只要不要再让她颠沛流离,沦落风尘。
她只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,她问,门外那棵光秃秃的树苗是什么树,妇人觉得这孩子有些惊奇,但依旧回答了。
桑树。
她说。
之后,她在这间荒郊野岭的小农家待了五六月,直到夏日炎炎之时,院外来了一辆牛车,一个老农牵着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男孩过来接他们。
农妇告诉她,她们该回去了,因为农妇的家在扬州城西。
子桑没想过她还能再回去,她不想回去那座悲城,永远待在这里多好。
何况,屋门外那株冬日里孱弱多病的桑树苗已经被她养育的茁壮,郁郁葱葱,她打算着秋天到来之时,她便用树上的桑叶养蚕。
可惜这些都将成为不可能,她不得不弃树而去,再也无法回来。
子桑没得选择。
离开之时,那棵苍绿满枝的桑树依旧生机勃勃,子桑坐在即将启程的牛车的后头,呆滞望着眼前的一团绿色在愈加狭窄的门缝中彻底消失。
她在想,它是否能活够今年冬天。
扬州城,离去半年,如今再回来,恍如隔世。
她的生活,贫苦,贫乏,空白,乏味,伴随着饥饿与忍受,但庆幸起不了波澜,她本想一生就在这个安静的小村庄里过去,本分安静,直到翌年的冬日,她遇到了那个来自旧宅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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